新闻热线:3900087   广告热线:3900838
本网互联网违法和不良信息举报电话:0557—3909502   举报邮箱:zgfxnews@163.com
,欢迎访问拂晓新闻网
拂晓新闻网  > 汴水流韵  > 正文

春风舌底

2022-02-28 09:40来源:拂晓新闻网-拂晓报作者:

书架上,有一只碗口粗的玻璃罐子,里面常年泡着生姜,有客人来了,好奇地问,“这是什么姜啊?泡这么多。”我笑着说,“铜陵白姜。”

铜陵白姜因姜嫩皮白而得名,瓣粗肥厚,块大皮薄。铜陵产姜历史悠久,早在春秋时就有种植,到了北宋,铜陵已成全国著名的生姜产区,所产生姜被列入朝廷贡品。清顺治十三年(1656年),据《铜陵县志·物产》载,当时姜的产量“每岁不下十万担”。这么多生姜不可能悉数朝贡,于是“飞入寻常百姓家”,成了恩物。

有种说法,神农尝百草,以辨药性,误食毒蘑菇昏迷,苏醒后发现身旁有一丛青草,他顺手一拔,把草的块根放在嘴里嚼,不久肚子便咕噜咕噜响,泻过之后身体就好了。神农姓姜,他就把这尖叶草取名“生姜”,意思是它有起死回生的神奇功效。

起死回生自然不足信,但生姜营养丰富却是事实,除了含有姜油酮、姜油酚、姜油以外,还含有蛋白质、糖、脂肪,以及人体所必须的钙、磷、铁、胡萝卜素和无机盐等营养成分。孔子活了七十三岁,这在春秋时期绝对是高寿,其中就有姜的功劳。《论语》载,“不撤姜食,不多食。”每次吃饭,孔子都要吃姜。南宋理学大师朱熹在《论语集注》中,对孔子食姜的嗜好作了进一步阐释,说姜能“通神明,去秽恶,故不撤。”

刚从地里挖出来的嫩姜,可以泡着吃,也可以凉拌吃,老姜就不行了,泡不够脆,凉拌又太辣。老姜适合炒菜,既调味,又去腥。在饮食上面,中国人总有一些别开生面的伟大发明。宋人吴文英在《杏花天·咏汤》中写道,“蛮姜豆蔻相思味。算却在、春风舌底。江清爱与消残醉。悴憔文园病起。”意思是说,将蛮姜、豆蔻放入汤中,使汤更为鲜辣、香气诱人,舌底如沐春风,可见宋时生姜已是调味佳品,使用率较高。

对于乡人来说,姜是佐料,但对父亲来说,姜是零食。他每天早起,第一件事总是烧水,泡茶,然后坐下来,吃姜。除了寡口吃,他还用嫩姜就稀饭,两块拇指粗的嫩姜就一碗稀饭,不辣吗?他心满意足地摇摇头,不辣,甜丝丝的。

他不仅自己吃,也劝我们吃,“冬吃萝卜夏吃姜,不劳医生开药方”。记忆里,家里断过米,断过油,但从来没有断过姜。母亲患病后,他主动接过下厨的重任。他烧菜经常忘记放盐,但从未忘记放姜,不仅不忘,还花样翻新。母亲患病后,胃口一直不好,他别出心裁地炮制了一道凉菜:姜丝拌莴笋丝,母亲喝一口稀饭,吃一口莴笋,津津有味,浮肿的脸上漾起久违的笑容。父亲坐在旁边,不说话,歪着头,欣慰地看着母亲。

姜丝藕片也是他的发明,但母亲最爱吃的还是姜丝拌莴笋丝,百吃不厌。父亲隔一段时间就做一小碟,专门放在母亲面前。

老姜还有健胃、去寒、发汗、解毒等功用。儿子五岁那年,反复咳嗽,久治不愈,拖了将近一个月,两家医院都说是哮喘。我焦急万分,四处托人,父亲闻讯赶来,轻描淡写地说,还能有多大的问题吗?他钻进厨房,用一块老姜、两勺红糖,熬了一碗热辣辣的姜汤。儿子不肯喝,我连哄带骗的,早一碗晚一碗,喂了四天。谁能想到呢,四天之后儿子居然痊愈了,之后也没有再喘。

我带儿子去复诊,医生不相信,说,哪有这样的方子呢?

事实胜于雄辩。慢慢的,我也养成了把生姜当零食吃的习惯。只要进菜市场,我总要去逛逛卖生姜的摊子,我能根据生姜的色泽和气味辨出产地和年份。很多摊主做不到这一点,时常不收我的钱。

有一段时间,发小在铜陵做工程。他抽烟不讲究,喝酒不讲究,唯独对口腹之欲有着异乎寻常的追求,最离谱的一次,因为想吃楼外楼新出品的桂花藕,他竟连夜开车赶到杭州。工程顺风顺水之后,他当起甩手掌柜,和高薪物色来的孙师傅一起,泡在食堂里研究菜谱。每成功一次必呼朋引伴,且公开自嘲,我是穷怕了,也饿怕了,十岁之前没有吃过一块红烧肉,这是肚子里的馋虫在复仇……有一次我突然出现在他公司,他非常意外,以为我有什么要紧事,我说,没事,就是想吃孙师傅做的姜干带鱼。他立即喊来孙师傅,孙师傅看到我,还没等他开口就笑了。

姜干带鱼端上来,热气腾腾的,我顾不上喝酒,埋头吃带鱼。

孙师傅做的姜干带鱼真好吃!我笔力不逮,那是一种幽微且无法描述的美味。

孙师傅五十多岁了,大通人,不抽烟,能喝几杯酒,一年四季喝自己秘制的姜茶。茶汤有淡淡的琥珀色,茶叶的本味也很淡。怎么能常年喝姜茶呢?他诡秘的一笑,我这个比人参还好……大通是铜陵白姜的主产地。他家里种了三亩多姜,一垄一垄的,猪耳朵一样的尖叶笔直向上,像菖蒲,那是我第一次在地里看到生姜。正值深秋,三三两两的农人,埋头挖姜,田畈里弥漫着淡淡的姜香。挖姜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前面挖,一个人跟在后面断根,捡姜。我借来一把锄,孙师傅笑了,你这手是捉笔的,拿不动锄头哦……果然,挖姜是个技术活,而我,也确实不会用锄头了。

上大学之前,我栽过秧,割过稻,车过水,施过肥,锄过草,才几年啊,我就把基本功给忘了!

第一次知道“大通”这个地名,是上世纪80年代初,大哥大学毕业分配在铜陵,他是恢复高考后,方圆数里走出去的第一个大学生。每每有人打听大哥的境况,父亲总是平静地说,工作了,在大通。大通就是铜陵,这是父辈对铜陵约定俗成的代称。大通,有宽敞、通达、顺利之意,是传统意义上的寓意吉祥的好词,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父亲是大哥工作后开始吃姜的吗?我不确定。我清楚地记得那年腊月,大哥顶着一头白雪,“吱呀”一声推开虚掩的大门,他顾不上拍打身上的积雪,便从鼓鼓囊囊的行李里掏出一束烟花,两袋糖果,一罐糖姜……父亲不说话,端详着糖姜,和煦的春风飘荡在脸上。岁月白驹过隙。如今几十年过去,父亲已经离世,大哥已经六十多岁了。

姜是老的辣。每每遇到这句话,我脑子里总是浮出晚年的父亲,低着白苍苍的脑袋,慢慢吃姜的样子——早年那种心满意足的神情不见了,一百道褶皱像一条弯弯曲曲的大河,千帆过尽,云淡风轻。父亲是我的镜子。他在文争武斗中活成了一块老姜,既能去腥,又有些辣味,甘守平淡而平凡的一生。当我侥幸赢得一些虚名,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我:做人一定要低调,做自己,做真人。人到中年,我依旧未能企及他的境界,所有的努力,其实都是为了与命运和解。

江少宾

责任编辑:张海亮

扫一扫,关注拂晓报公众号

版权所有: 拂晓新闻网 本站点信息未经允许不得复制或镜像

地址:宿州市纺织路拂晓报社 邮编:234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