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8月6日，母亲在睡梦中突发心脏病，安详地去了另一个世界，终年76岁。

安葬母亲的第二天傍晚，天已黑，我来到母亲坟前，感觉她就静静地躺在那里，守护着一生也没有离开过的那片土地。我一步步走近我的母亲，心中的悲伤，犹如日落后铺天盖地的黑暗。一切的一切，都在这静穆中不复存在，唯有我这颗心在颤抖着。

我伫立在母亲坟前，静静地，静静地，好似一棵小树，一棵母亲生前悉心栽培、如今逐渐长大的小树。许久，许久，头脑中一片空白，已没有了时空的印记。

远处，一个身影从村里渐渐走来，越来越近，从步姿和体态中，我猜出是我年过七旬的老父亲。父亲走到我身边，用冰凉的大手攥住我的手，说:“在家里没找到你，我猜，你肯定是来看你母亲了，昨晚你半夜说梦话喊娘呢!”那一刻，我的泪水再也无法藏在眼眶中，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我在父亲面前放声大哭。父亲也哽咽着劝我：“走，回去吧，天很晚了，别冻感冒喽!”尽管父亲用力地拉着我的手，我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走吧，家里人都在等你吃晚饭。”父亲止住哽咽，又用力拉我，我仍然一动不动。这时，父亲无限伤感地说：“唉，太阳落下去还能重新升起，人却不能了……”刹那间，我那颗流泪的心又被触痛了。作为医生的父亲言语常常极富哲理，他的这句话，使我突然意识到，在人生路上，父亲永远是我的老师。

父亲松开我的手，僵直地站立在我身边，也一动不动，仿佛在提醒我：一代代人，谁都无法抵抗埋葬尘土的最终结局，无论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谁都无法摆脱，这种从远古到未来始终如一的宿命。

我跟在父亲身后，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里走去。父前子后，一路行走，父亲佝偻的背影，深深嵌入我的目光。儿时的许多场景，浮现眼前。尽管天色已晚，两节地的路程，我却希望慢一点，希望能和父亲就这样在故乡的田野里多走一会儿。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释放母亲走后几天里郁积在心头的苦闷与伤痛，也只有这样，才能感受父亲艰苦辛劳的一生。

回到家里，坐在母亲生前睡的床上，心早已飞到从前，脑海里又浮现出母亲的音容笑貌……母亲，我确实很想您!

母亲的一生是操劳的一生。她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却没给我一个尽孝的机会，哪怕是端一杯水递一片药。母亲仁义一辈子，刚强一辈子，也清苦一辈子。以至于她走后，我仰天长叹，请求母亲原谅我的不孝。每每在坟前祈祷，都是让母亲吃好，不要再牵挂。几乎隔不了几天，我就能梦到给她买东西吃，似乎她生前吃我买的东西太少。梦境是潜意识的映射，是灵魂深处的低语，它预示着生命意义的深刻启示！

是啊，人固有一死，这是自然规律，无人能逃。但死亡并非生命的终点，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开始。以毫无痛苦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也是一种解脱，是对其一生辛勤付出的回报。母亲用她一生的时间和精力，以坚忍的毅力和耐心，编织着家庭的温暖，支撑着生活的重担，将全部的爱无私地奉献给家庭和孩子，她的离去，何尝不是一种修行的圆满？

每每想到母亲，总有挥之不去的负疚感。那几年在县里工作，事情确实很多，但也绝不是抽不出时间看她陪伴她，还是对母亲的爱心不够、关心不够、照顾更不够。之前每次回家，都能听到母亲说这里不舒服、那里痛，我就是没有好好问问母亲为什么痛，不舒服的程度。我也曾给她买过许多好药，价格很高，就是没想到，目不识丁的母亲、一个70多岁的老人，能按要求服用吗？舍得吃那么好的药吗？想到这，我真的好心痛！

母亲给了我生命，又含辛茹苦把我养大，她从我身上得到了什么？我又给了她什么？这种负疚感让我寝食难安，让我的灵魂惴惴不安。

而今，母亲离开我已经22个年头，思念的痛苦并未随时间的流逝而减少。曾经每一次工作岗位变动，都会让我难过，因为我再也不能和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分享喜悦了，得到的喜悦越大，这种难以言说的痛苦越深。这种痛苦，在于我刚刚有能力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报答母亲，就永远地失去了机会。

人生就是一场无声的告别，总以为时间漫长，却不知它早已在指尖悄然流逝。直到阴阳两隔，生死的界限将我们与至亲分离，才猛然惊觉，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温暖，竟成了再也无法触及的遥远。失去方知珍惜，残酷的现实像一把锋利的刀，割裂了心底最柔软的角落，留下无法愈合的伤口。

那些父母还在的孩子们啊，请停下脚步，常回家看看。别让等待成为永恒的遗憾，别让思念化作无法填补的空洞。你们的每一次归来，都是老人生命中最温暖的瞬间；你们的每一句问候，都是他们心底最深的慰藉。你们也会老去，你们的儿女也在注视着你们、学着你们。生命的轮回，教会我们爱与责任的重量，也让我们明白，感恩与珍惜是生命最深的底色。

夜深人静时，不妨扪心自问：我，对得起父亲母亲吗？是否在追逐远方的路上，忘记了身后的牵挂？是否在忙碌的生活中，忽略了他们的孤独与期盼？别让后悔成为一生的枷锁，别让爱成为无法挽回的遗憾。生命的意义，不仅在于追逐梦想，更在于守护那些曾经守护我们的人。

■ 李令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