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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午之书

2025-05-28 17:34 来源:拂晓新闻网--拂晓报 作者:

又是一年五月初五端午。适逢节令,自有平日所无的章程,立夏称重,端午包粽子、吃绿豆糕,中元烧香纸,重阳打糍粑,中秋食月饼,过年祭祖,清明上坟。浒村一岁,尤重三节,端午、中秋、春节。春节的热闹不必说,端午、中秋亦有喜悦。

过端午,吃粽子习俗由来已久。古人包粽子多用黍米,籽粒淡黄色,也叫黄米,煮熟后有黏性。粽子一般四个角,三个角的也有,还有五个角的,像戏台上的帽子。端午节前一天傍晚,去石坝下摘几沓箬叶,或者用芦苇,一叶叶洗净叠好。天刚亮, 奶奶开始包粽子,取箬叶裹充糯米,一头尖尖像牛角。

粽子或素馅或肉馅,用稻草绳捆好,放入蒸笼。蒸笼不断冒出热气,一厨房都是糯米香与竹叶的青味。粽子出锅了,馋嘴孩子迫不及待地取一只,真烫手,只得左右倒腾,抛上落下,粽子像只青鸟在手中跳跃。稍凉一些,慌忙剥开粽叶,嘶嘶吹气,一口咬下小半只。

粽子放在碗柜,用竹筲装好,打开柜门,剥叶即食。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学堂,问吃粽子的来历,有学问的乡民和我说了一番屈原投江事。我对屈原投江而死感到不值;对楚王更没有太多好感,小小的心灵觉得他这样的人当了王,总归是老百姓的不幸。或许是这样的缘故,总不以为粽子美味,觉得只是软糯香甜而已。吃完粽子,手上都是黏黏的,也不好洗干净。

浒村人家里包粽子,会裹上一颗红枣,求一个甜蜜,再蒸几枚咸鸭蛋,一分为二或者一分为四切开,四仰八叉躺在白瓷盘中。说来也怪,咸鸭蛋非要那样切食才流光溢彩。囫囵剥壳而食,不仅少了情意,似乎滋味也差一些。我不喜欢吃粽子,唯好其香,那气息缥缈肆意又含蓄温柔。

古人多以菰叶包裹粽子——包黍米成牛角状,称角黍;用竹筒装米密封蒸熟,称筒粽。筒粽方便快捷,近年巷口常见老翁老妇贩卖。粽子剥开以长竹签擎来吃,滋味清绝,有翠竹气,也有糯米的清香,还有浒村人家旧时气息。每回吃粽子,总会想起祖母。今时回忆,祖母包的粽子,说不出的家常朴素,后来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美味的粽子。

端午节旧俗,照例要挂把艾草在门头,我家年年只是随意放一捆在那里。也有人家拔一把艾蒿放在门头门边辟邪,还有人将艾草剪作宝剑形状,以驱五毒。民间各色禁忌皆有仙鬼依附其上,这是俗世的庄严肃穆。大人用雄黄酒在小孩额头写个王字,说可保一年不生毒疮、痱子。幼儿穿太极图案肚兜,胸前佩长命锁,外婆、奶奶、母亲给孩子做布艺猴子玩耍。

布谷鸟在村口,在树梢,在山尖,在屋顶,一日高似一日地叫唤,听在耳里,仿佛催促人割麦插禾,布谷也被浒村人称为割麦插禾鸟。从厨房墙壁上取下镰刀,去麦地里,一刀刀收割,麦子一片片倒下,用葛藤捆起来,驮进家门晒好,用连枷打出麦粒。连枷多由竹子做成,两米多长的敲竿,前段有一面盾形竹牌,专门用来拍打小麦、大豆、芝麻之类。连枷连轴多用栗树削成,转动灵活。南宋范成大作《四时田园杂兴》,记时人连枷事:

新筑场泥镜面平,家家打稻趁霜晴。

笑歌声里轻雷动,一夜连枷响到明。

宋朝人尤为勤快,“一夜连枷响到明”的景象我没见过。夜里起露水,并不利于连枷脱粒。这时多用风车吹去瘪谷、草叶,或者以笸箩扬起小麦,借风吹净灰皮,然后入仓。金黄的麦地又恢复了土色,不过空了三五天,就要开始播种玉米了。男人拿条锄挖地,天气开始转热,挖得久了,索性赤着上身, 肋骨历历可数,几滴汗珠窝在骨肉间,吸气的时候肋骨嶙峋,如水里波纹。小时候见了,从此知道民生艰苦,多少人为了一口饭竭尽全力。浒村男人,再弱小也是家庭的顶梁柱,他们为了子女,面朝黄土,不言不语,只是忍只是让,大道无言。

谚语早就说过:“小满插田一两家,芒种插田普天下。”稻秧满月即可插田,插田是大事,打豆腐、做糯米圆子,准备各种美味佳肴,接亲戚来喝酒。

五月傍晚,妇人挑着秧苗走在田埂上,放学早归的孩子抱了小小一捆鲜草尾随其后。一身污秽的水牛站在河潭清洗身子,洗得一河泥腥,清流变成了黑水。春耕辛劳,人累,牛更累,走路时四只蹄子微微发颤。亲牛如子,人舍不得它,伸手在牛颈套杆的地方推推捶捶,更做一些玉米粑、米浆、黄豆浆送到牛栏喂给它吃。

插田当日清晨,老派人家早早来到秧田边,在田埂插三炷香,烧香纸、放鞭炮,叩拜上天祈求丰收。还有人吃早饭前祭拜土地公。旧日风俗,插田那天的早饭不能有锅巴汤,说是汤汤水水,年中容易多雨,影响收成。插完田后,客人给主家脸上、身上糊上泥巴,是为糊仓,寓意丰收。

一下雨,桑叶浓郁起来,映得人脸都是绿的。桑园静静的,满眼绿,听不到一点声音。桑树上长满紫红的桑葚,浒村人从来不敢吃它,说是有毒。村人谓一切草莓状野果,皆为萢,桑葚为桑叶萢,此外还有大麦萢、小麦萢、地形萢、老鸹萢。每每吃得老鸹萢,染得手上是黑的,嘴唇也是黑的。有孩子顽劣,满脸涂上老鸹萢汁,扮演包青天扮演阎王爷,少不得惹来父母一顿打骂数落。

桑叶是蚕的食粮。蚕食清洁,桑叶不能带水汽,不能枯萎或有异味。食桑之际,蚕猛地一缩,脑袋昂起,又低头深嗅。我喂过几次蚕,一把桑叶盖上去,蚕细小的触须样脑袋一头栽进绿叶上磨蹭啃噬,食叶之声沙沙如细雨打湿梧桐,不多时,桑叶斑斑驳驳,蚕食殆尽。吃剩的叶脉下有蚕蜕的皮,还有黑色的蚕沙,干燥、坚实、均匀,微微有青草气。

童年时经常流连桑园,我的记忆有桑叶的味道,我的记忆有蚕食的声音。

中国文字记录采桑的场景很多,采桑几乎成了中国文学的一个永恒话题。见过各种采桑图,从战国铜器图铭到今人水墨。《诗经》有许多篇章描写蚕桑,先秦的春天一片阳光,有黄莺在歌唱,妇人提着箩筐,走在小路上,去给蚕儿采摘嫩桑。郑国的农人说,不要跨过我的墙头,不要采摘我的桑叶。魏国桑田里,采桑人来来往往。

桑叶是农民的叶子,养蚕卖茧,补贴家用。蚕身颜色逐日变淡,呈灰白两色,略显浑浊,并夹有褐色花纹,一节一节,好似会伸缩的弹簧。桐城友人说他们家门口忌讳桑树。前不种桑,后不栽柳,中间不种鬼拍手。桑同丧,柳喻流财,不吉利。槐树叶像鬼手,晚上刮风易招鬼,也不吉利,此俗我地皆无。

星光灿烂,夜色如水,菜叶上露珠粼粼。常有青萤飞入窗口,屋内荧光闪烁,更有月色照得纱窗一片皎然,几缕寒光泻进室内,映着半床诗书。

天开始热了,厚蚊帐早就拆下来换成了薄纱。厚褥子也晒了两个大晴天,装进木箱。床上铺有凉席,地下也铺着凉席。睡凉席上,蒲草的幽静包裹着人,沉浸于蕴藻之香,凉悠悠的,很舒服。人人拿着芭蕉扇,只在通风处阴凉处坐着,手中的扇子摇动不止。乡民有俗语说:

扇子扇凉风 , 扇夏不扇冬,有人问我借, 要过八月中。扇子扇凉风, 时时在手中,谁要来借扇, 请问主人公。

芭蕉扇,又名蒲扇,农人惜物,取废旧的布条将扇子边缘包起来,有人家一把扇子用了十几年。母亲用它为孩子驱蚊散热。芭蕉扇摇过树荫,摇过门槛,摇过堂屋,摇过厢房,摇过走廊,摇过一个个白日暑天。入夜,躺在床上,还在不停地摇着,不知不觉慢慢睡去。天明起来,扇子不知什么时候跌落在床前踏板或地上。惜物的主妇慌忙捡起来,心疼地轻轻拂拭几下,将扇子举起查看,并没有破损,这才放下心来。

很多人家的蒲扇早就褪了青绿,骨节泛出竹黄,叶面裂出细密的纹路,像田垄被日头晒开的沟壑。汗浆浸得竹柄油亮,握处磨出浅凹。夏夜总见蒲扇晃悠悠悬在凉床边、竹椅上,摇得似钟摆。蚊蝇扑上来,须臾又被扇面拍散,荡进夜色。蒲草香裹着田野气息,风穿过叶脉的孔隙,摇出忽长忽短的凉,挟着腐叶的潮气,比新扇子多了三分幽寂多了三分散淡。

■ 胡竹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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