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魂的泗州戏
皖南黄梅戏,像江南村落间盛开的紫云英。走到哪儿或许人家都会提议:你是安徽人,来一曲《天仙配》怎么样?但我的故乡只有泗州戏,乡土之外所知者不多,它属于拉魂腔。
戏何以拉魂?拉谁的魂?
皖北乡下冬闲就唱戏。皖北地脉,冬日有黄褐的辽阔,寒风一吹,翻起一轮轮苍茫。苍茫的天地间,一场戏点缀着村庄,有国画才有的那种审美体验。戏台在大队部,在放了假的校园,或者在大家端了碗一字排开蹲着喝糊涂粥的场院里,都行。因陋就简,是皖北历来的气质。
本来最开始唱拉魂腔的就是衣食无着的穷苦人,串门卖唱在乡村集镇,没法讲究。忙时耕种,闲时卖艺,是他们多种经营的度日方式。露天的戏台,其实连台也没有,凝神静气,心里万千山河,但一开腔亮嗓,则必须巧笑妍妍,脸上堆风。风尘仆仆走在清晨露水里,满面倦容迈向夕阳斜照中,腰里掖着碎银几两。
农人自古辛劳,淮河涨水泄洪,拉魂腔就成了背井离乡大军大苦中的大乐。我一直固执地以为,七十年前,我的老祖母带着我二伯父去蚌埠逃荒,肯定是且行且歌的,唱的只能是拉魂腔泗州戏。二伯父叫稳当,后来被送给了凤阳一户殷实人家。
我记事以来,戏班子是在农家派饭。来不及卸妆,吃六七成饱,就得再准备下一场了。吃百家饭,演绎不同的人生。台上唱念坐打,油彩隔离了内心表情。锅屋端碗拿馍颇拘谨,寄人篱下的细节不是油彩能遮住的。这份漂泊和流浪,是我所理解泗州戏被称作拉魂腔的原因之一。
每个剧种,都有追魂夺魄的招数,可明码标价“拉魂”者少找。“拉魂腔”的唱腔尾音常常是绮丽地翻高八度。“哪哈哎嗨咿”贯穿拉魂腔的始终,每五六句就出现一次。五个音瞬间上天入地。“哪哈”提劲拔高,瞬间入云霄;“哎嗨咿”赶紧松劲,瞬间自由落地。切换之急,如冰火两重天,是独属于此剧种的大快意。至于伴奏,早期是梆子击打节奏,地摊时期为吸引观众,敲锣打鼓。再后来才有了柳叶琴、笙、笛、二胡等,高中低音都齐备了。拉魂腔就在动人心魄和凄厉婉转中,多了甜美欢快豪放,少了悲切压抑拘谨。
最经典《喝面叶》唱段,“大路上来了我陈士铎,赶会赶了三天多。想起来东庄上唱的那台戏哟,有一个唱得还真不错。头一天唱的三国戏,赵子龙大战长坂坡。第二天唱的七月七,牛郎织女会天河……”很多孩子都会唱,在庄里或者在学校门口相遇,冷不丁就会蹦出一句“大路上来了我陈士铎”。赶会都能赶三天多的陈士铎,不仅好吃懒做还赌博,“头一回输了一吊五,二回输了三吊多”。他的妻子梅翠娥急中生智装病,“我不刷锅也不洗碗,叫他给我做一顿饭。俺叫他知道日子怎么过”。可喜的是,还真就治好了陈士铎的懒病,事随人愿,也是皖北人对日子修修补补还可以过得暄腾腾的一种朴素愿望吧。
地方戏本就是为当地百姓立传的艺术。拉魂的泗州戏自然也不例外。虽也有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可做派却是一贯的朴素地道。刘秀出场:“生在帝王院,长在帝王家;吃的是玉米,喝的是香茶。”这个生活理想太农家了。祝英台出场:“高的庄稼是秫秫,矮的庄稼是芝麻;芝麻地里长小豆,小豆里边点西瓜。”这简直就是庄稼经。
为百姓立传的拉魂腔,传说也必然是有乡土气质的。民间传小媳妇爱听这戏,不管哪庄唱戏都要赶去听。那天邻庄的戏班锣鼓一开响,小媳妇抱起床头睡觉的孩子,携着板凳就走。到了戏场才发现,怀里抱的是个长南瓜。长南瓜在皖北是有个别名的,就叫“人南瓜”。小媳妇心想,孩子咋成南瓜了呢?是不是刚才被南瓜秧绊倒摔了一下,抱错了?来到南瓜地一看呢,地上是个枕头。丢了南瓜捡枕头,再回到家呀,小孩子还熟睡在床头。活灵活现的民间故事越传越神奇,这出戏确实拉魂,可戏称其为“绊倒小大嫂”。
简单朴素的农家文化心理,树立了泗州戏在皖北的拉魂地位。现在听戏,不必一定等到冬闲了。愿意的,可以去剧院听。不愿意跑动的,还有送戏下乡的文化惠民福利。愿望再迫切点的上了年纪的人,还可以打开戏曲随身听。拉魂腔里风雨过,酸甜苦辣都是歌。
每到寒假就听戏,是多年前皖北人不变的精神生活。对我来说,它成了部分的文学启蒙。对豪爽的皖北乡亲来说,它是日常生活的最佳补充和补偿。
■ 小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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