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时间的微光

李晓

2024年的晚霞，在西边天空作最后的燃烧。在时间的灰烬里，还有多少记忆时刻的微光，在我心头闪烁？

这是民间的私人记忆，是慈祥大地上孤单的行者，是无垠沙漠的驼铃声，是时代落下的一粒灰，当然，也是我生命长廊里的拓片。

我故乡的城市，新城与老城美美共存。老城处处有包浆，适合缅怀，适合独行，适合细嚼慢咽。新城处处有美景，适合消费，适合聚会，适合大快朵颐。这一年里的很多日子，我漫步老街，老街的街街巷巷，适合安妥我这一颗时常怀旧并与现实有些格格不入的老灵魂。有一天，我看见老街青石路面的草丛里，蚂蚁们正成群结队搬家，我怔怔地望了好久。

老街居住着我的老母亲，老母亲是端坐我血脉上游的人。老街有百年老桥，老桥是抚慰老街人心里的一个老祖宗。这一年老街夏天的特大洪水，再也没有漫过老桥的桥帽。在老街河流的上游，修建了一个分洪隧洞，一旦洪水来临，实行分洪后的滔滔洪流，分流到下游的一条大江。老街人从此以后有福了，洪水季节可以睡上一个安稳觉。老街的友人傅哥，他那天早晨站在夏日暴雨倾泻的老桥头，望着上游洪水如长龙游向分洪隧洞，忐忑的心落地了。

想起这一年的一个春日，细雨如蚕丝，我与妻子去祭奠去世已一年的岳母。妻子抚摸着冰凉墓碑上母亲的遗像，我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感觉岳母都在笑盈盈地打量着我。想起那一年，这个刚满50岁的母亲把城里女儿交给小镇上的我，她说：“拜托了啊，我把女儿放心地交给你，你可不要欺负她。”回想30年的婚姻生活，生活如一团布，其实大多只裁剪成很小的一段来缝制成快乐与欢喜，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用来当作擦洗生活污垢的抹布了。一个家的灯火下，有温柔缱绻，也有难受的心情堆积和意气行事。但我明白，此生，我们的命运已缝制在一起了，就一起抵挡尘世风寒吧。

这一年的时间里，有朗朗光照，也有灰色情绪毒素一般蔓延侵蚀着身体。我度过时间的方式、安放慌乱的心情，是一个人到城后山上，站在山顶俯瞰城市，浮想起平时自己在大街上、在房子里的状态，真乃天地一蝼蚁，所有的尘世悲欣，不是自己都度过来了吗，这样一想，顿觉豁然通泰。还有那些徒步深山老林的时间，山里树木有着浩大气场，内心被漫山深绿浸透，人在冥想中活成了植物的神态。这一年里我养成了一个习惯，每当拖着沉重肉身与灵魂苦苦跋涉之时，我就要去抱住一棵大树，树干里，汁液奔涌，树冠上，明媚天光如瀑倾泻，在对一棵树的拥抱里，我得到了滋养灌溉，感觉生命萌发出青翠嫩芽。大地之上，树木赐予人类恩典，正如德国诗人和哲学家赫尔曼·黑塞所说，树木是人类的庇护所。

这一年的时间里，清理删除了不少微信，感觉这些朋友圈里的动态已经干扰了我的生活。不知是谁说过一句话，不要在朋友圈的动态里去窥探别人的一生，并融入自己的生活。其中有不少酒桌上激情添加为好友的人，过了几天早早忘了不知是谁的尴尬，这样的点赞是欺骗自己与忽悠他人，也挤压着心房空间，甚至让心灵失去了轻盈度。

这一年的时间里，还有那些渐渐消失于灯火阑珊的不少人，他们不再参与我的生活、影响我的心情，感觉甚好。在一个短视频里，看到体态臃肿的一位前央视女主持人这样语重心长地说，“这人的一辈子啊，你得对自己与他人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智慧的认知，这样，你对万事万物就轻松释然了”。想起当年这个大众女主持在主持一档火爆的节目时，我才20多岁，可以一口气爬上山顶，可以一连做50个俯卧撑，而今做不到了，但我已与岁月达成了松弛心情中的和解。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没有远行到离故乡城市300公里外的地方。想起河南安阳64岁的“麦子阿姨”在今年秋天说过一句话：种完麦子，她就去南方旅游过冬。我禁不住心潮荡漾，心生向往。我那患脑梗以后困顿于轮椅的幺叔，有天在他家里，他指着墙上地图对我说：“侄儿啊，我想去一趟阿勒泰，还想去一次香港。”我弓腰，轻轻地拥抱了一下瘦骨嶙峋的幺叔。

这一年的时间里，我为故乡城市的报纸副刊写着专栏文章，编辑对我说：“你就尽情尽兴地表达吧。”我基本做到了。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在生活的汪洋里，我是一个游离的小蝌蚪。

2024年时间的滴答、滴答声里，有时代的宏大叙事，也有个人命运的悲欢交集，它们，一起汇入这一年的洪流与浪花，归隐于历史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