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卜干帖
秦桑
难得这么好的阳光,坐在阳台白亮的光线里,看书,喝茶,就着朋友刚送来的萝卜干。萝卜干咸淡刚刚适口,嚼在嘴里咯吱咯吱响,脆爽,又不失一点韧劲,舌尖上弥漫着一股清香。吃一根萝卜干,喝几口滚热的红茶,再读几页纸上的文字,觉得日子真是舒坦。
汪曾祺说过这样一句话:“喝清茶,嚼咸支卜,看周作人的文章,很配称。”支卜是上海的零食,用萝卜丝或者萝卜条腌制的,说白了也就算萝卜干,像我现在这样,用它就茶,的确“很配称”。周作人的文章散淡清逸,用来佐茶与萝卜干,很搭。当然,我今天看的不是周作人,是张岱的《陶庵梦忆》,还有沈复的《浮生六记》。随手翻翻他们的文字,看落魄后的张岱怎么回忆当年的花月风流鲜衣怒马,看沈复如何带着他的龅牙小表姐在穷厄中诗酒流连,那些亦骈亦散的文字闲闲淡淡,字里行间是明清小品文特有的典雅隽永,与口中的萝卜干一样回味无穷,我认为更“配称”。
鄙乡皖北,萝卜干几乎家家会做,人人爱吃。将萝卜竖刀破开,切六瓣或者八瓣成条状,放在阳光下晒几个日头,待它们皱缩着小船一样两头微翘起来,再用盐和五香粉、辣椒粉等腌制封存,储藏些时日就可以吃了。我喜欢用青萝卜来腌,腌出来萝卜肉色如陈年宣纸,皮还保持着新鲜的翠绿,切成丁用芝麻香油拌一拌,佐白粥极佳。当年形容学徒辛苦,说要“吃三年萝卜干饭”;现在油水太丰,偶尔用它下一碗粥或者米饭,还真觉得清爽宜人。
北宋那个“梅妻鹤子”的林逋,其后人中有秀才叫林洪的,写过一本有名的可以说是菜谱的书,叫《山家清供》,里面记述了许多萝卜的吃法,比如“骊塘羹”,就是青菜萝卜丝汤;比如“玉糁羹”,就是把萝卜捶烂,和碎米糁一起煮粥;再比如“沆瀣浆”,就是用甘蔗丁和白萝卜丁煮的醒酒汤……在他笔下,这些萝卜菜肴不仅有极美的名字,还被描述成“醍醐甘露未及于此”的美味。我很奇怪,他记述的种种吃法里,怎么没有萝卜干呢?难道当时人们还不会腌制?如果有一盘脆爽清香的萝卜干,林洪就着山林的阳光,在汩汩溪流和啁啁鸟鸣里佐一杯茶,该有多幸福?
萝卜干非但好吃,又可长期储存和保鲜,这种制作方法源于何时,还真没人能说得太清楚。曾在杭州买过两瓶萧山萝卜干,家人都不甚喜食,谓之太甜,大概是南人嗜糖,腌制方法与我们不同。后来才知道,萧山萝卜干还是萝卜干中的名品,萧山多产“一刀种”萝卜,其名得于萝卜长度与菜刀相若,腌出来的萝卜干色泽金黄,甜咸开胃,声名甚广。但我们那被家乡水滋养的味蕾,还是更喜欢故乡的味道。
坐在光线白亮的阳台里,咯吱咯吱地嚼着咸萝卜干,渐渐口渴思饮,茶不知不觉就喝多了,一杯一杯复一杯,喝得细汗微微,周身通透。《陶庵梦忆》随手翻着,书页中现出一张彩笺来,是六岁的小外甥女送的她折纸用的花笺,很好看,蔚绿的底子上闪烁着玻璃光泽。我嚼着嘴里的萝卜干,摆弄着这张工艺品一样的小纸,忽然想起五代杨凝式的《韭花帖》来。那天杨午睡醒来,腹中正饥,恰好有朋友送来韭花酱。韭花酱与他刚煮的羊肉非常“配称”,他用酱佐肉,吃得满心欢悦。酱足肉饱后,遂持笔展纸,给友人写下一封感谢信。因为笔墨非常,他那几句家常话,无意间成就了书法史上的名帖——《韭花帖》。我不是书法家,但面对这张美丽的绿笺,也想附庸一下古人风雅,就用它给友人写封信,感谢她的萝卜干吧,名曰《萝卜干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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