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愁起萧县城
要是在黄昏,路过一座自己能和它扯上点关系的城,心里就没办法不悸动。
萧县于我,就是一座这样的城。我妈是萧县西北的一个村庄里出生的。村庄叫陈洼。陈洼是我童年的诗和远方。我的寒暑假生活,基本都在那里度过。姥爷和姥姥过世后,我去得少了。尤其,我去往南方后,与萧县的相遇,只在高铁路过停留的那两分钟。
是个深秋,还是个傍晚。夕阳染红了窗外的田野和远山,这样的时光适合怀想。
想我那已经过世多年的姥爷和姥姥,也想只出现在我妈口述中的大舅,还有一辈子大部分时光都孤独着的大妗子,当然还会想起身体依然硬朗的二舅、二妗子,在故乡或者和我一样在他乡的表哥、表姐们。我对所有人的印象,都还停留在我的童年。即便我现在看见他们。
童年的那些夏天,知了声声叫着的夏天,到处是瓜田的夏天,真的走不远。时光长了脚也没用。我在心里给时光上了一把锁。
再次与萧县相遇相处,是在我揣着一堆有用无用的证书还乡的时候。
县中应聘。我打算回来安营扎寨了。虽然萧县不是我的故乡,但是姥姥家不也是很温暖的所在么。连亮相课我都选的《林黛玉进贾府》,姥姥是护佑。
其实,我挺愿意随时停下匆匆的脚步的,可命运的旅途中我却常在奔走。
县中在城南,我有城南旧事。
麦田和农家包围着县中。我们的宿舍,就是学校租下的一户农家院。正房房东住,东西厢房租给我们住,一人或两人一间。煤气灶摆在门口,烧饭的时候,院子里有各种门派的香味。我的厨艺颇得认可,愿意攒局的话,是可以天天有的。我要控制我自己。隔三岔五地,我就在学校门口买菜煎饼吃,就是两层薄薄的烙饼中间铺上韭菜、南瓜丝之类的时蔬。青黄不接的时节,就土豆丝、绿豆芽,反正辣椒油多一点,够辣就行。我拎着一个菜煎饼,走到学校南边的麦田里,阡陌交通,井字形走两圈,饼吃完,路走好,回到小屋看闲书。真的是闲书,看的方式更闲,风吹哪页读哪页。我很怀念那个时候读过的书。
如果买菜做饭的话,常去的是村庄北面的小菜市,其实是不能被称为菜市场的。七八个年纪不等的人,在地上摆着自家菜园里的菜。比如这个季节,就可能是嫌稠匀出来的白菜萝卜苗,吃不完的眉豆,半老不少的南瓜,我都爱吃。一块钱不到,买一兜子菜。吃荤的话,萧县的羊肉不容错过,小菜市也有。我做的葱爆羊肉,是不容错过的拿手菜。关于萧县羊肉,我想多几句饶舌的细节。生活,由鲜活的细节构成,没有可供回忆的细节,等于没活过。
雨声淅沥的一个深秋的晚上,在县城的酒店埋头吃羊排,我并没有顾惜贤良淑德的传统妇女形象,腾出双手,抓住首尾两端撕咬。我在肆意处,可是没失了那份饕餮美食的豪迈。宴席尾声,老板娘端上了一盆她亲自包的羊肉饺子。每一口,无不汁液淋漓,肉糜芳香迷蒙,转而化为无形。我确信,那个华灯初上的萧县雨夜,我中了羊肉的邪。
有一回,梦里,远远看见那酒店、那羊排、那饺子……不知怎么地,突然就醒了,嘴角空留羊肉余味,好生怅然,叨叨了文不对题的一句话: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我到过的远方委实太少。不知道新疆、内蒙的羊肉是什么特色。友人偏偏不爱羊膻味,但又架不住馋,所以,每临冬天,她总是上网购买产自内蒙的绵羊肉回来涮火锅,说是一点儿也不膻。忽然想起,汪曾祺曾写过内蒙羊肉,说是该羊吃了草原上的一种野蒜,故身上没有一丝膻味儿。可在我看来,没有膻味的羊肉,不如不吃。前几天,老同事邀我到小镇吃羊汤,爽快答应。他大约念及我是个对带馅的面食没有抵抗力的人,还特意点了一盆羊肉大馄饨。那一刻,我就好比与一个人隔了千山万水的热恋经年,醒来梦里都是他,终于一见,万幸,使君未有妇。看来,日子也可因幻想而不再空虚,而更有意义。
我的偶像苏东坡因乌台诗案被贬异地时,依旧心心念念长安城的羊肉,一个吃货无论跌滑至人生的哪一步,都不改吃货本色。或者说,不管到什么地步了,都要做一个有骨气的怂包,更为合适。看看,“秦烹惟羊羹,陇馔有熊腊”,人都已经落魄成啥样了,还念叨着长安的羊羹,甘肃的熊肉干……转眼,霜降已过又是冬,到底意难平,啥时再买一张火车票,到萧县吃羊肉去呢。
不说羊肉了,回到县城生活的洪流中去。
冬天看书是需要坐被窝的。大家都嫌冷,电炉子开多了,就跳闸。跳闸多了,连闲书也不想看,就带着一块钱,上一辆招手即停的小面包车,能跑遍全城。我常去上岗街吃毛鸡蛋,或者去粮食局楼上的健身房,教练是个小巧但浑身是劲的女子。后来再也没见过。
一圈觅食或者健身操下来,浑身暖和,是可以走回来的。在萧县,路可是没少走。我在萧县工作了一个学期。有一次在上岗街,我看见了一位本家婶婶。婶婶是最先富起来的人,很富。这位婶婶很漂亮,也很能干,和我家关系颇好。她嫁到我们刘庄后,和我爸妈一起挖了好几年藕,然后就回到娘家萧县经营工厂和门市了。再回刘庄,婶婶是会到我家坐坐的,她总是亲切地叫我“梅梅”,并且一定会说:“梅梅可真是个好孩子。”这句话常让现在的我很恍惚,我真的是那个梅梅,我真的是乡邻眼里的好孩子么!
春节过后,我就离开了县中。离开不在原计划,不在原计划的事件,处理起来却往往更手起刀落。年后,雪还没有全融,我把西厢房里的铺盖书籍、锅碗瓢盆运回家,就带着一只箱子离开了皖北平原。这回,是真的离开了。因为,再无真正意义上的还乡可能。
在异乡每次执教《高祖本纪》的时候,我就神回萧县的皇藏峪。今年暑假,我还建议荆教授也去看看,并且还建议她去了名字最长的一个村庄——鞭打芦花车牛返。
综上各种弯弯绕,萧县可以看作我可以不离开的一座城了。或者说,即便离开了,我可以选择不和那座城彻底斩断联系。比如,留点什么维系着。
今年暑假,回乡看爸妈。梦境重现,我又在萧县啃羊排了。县城已经大变样了,学校自然也是。我当年租住的院子,终是没有再见。欣慰的是,我偶遇了学校的会计,她还记得我,我当然也记得她,她有个很难忘的名字,叫张爱玲。张会计的皮肤还是那么白皙,只是老了,需要翻着眼珠从老花镜上看人了。我看着她,心里同样涌起了文不对题的一句诗: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
■ 小蜜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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