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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水深流

2024-03-18 17:29来源:拂晓新闻网--拂晓报作者:

我打小生活在淮河流域,对淮河流域的地理、历史、风俗、物产、社会都非常感兴趣,后来就暗下决心,要把淮河流域的大小干流支流都走一遍,哪怕许多地方只是走马观花也好。走淮河最早是步行,后来骑自行车、乘坐城乡间的农村班车,再后来就自己开车,基本上算把整个淮河流域跑了一遍。有一年五月份,我利用假期时间到淮河南岸的支流窑河去。过了窑河闸,数百米后到上窑镇,从上窑镇十字路口左转北行,就进入了外窑村。外窑村外有一些低山,那里正在开山碎石,天地间烟尘滚滚。过外窑村,数公里可到新城口村,村里每天都粉尘蔽日,无数重载卡车来往于山体和窑河河堤之间,它们从破碎的山体处把粉碎过的石粉运至窑河河堤的各个运输码头,倾倒入船舱中,再由运输船运往各地。村里村外的道路都被轧得支离破碎、大坑遍布、难以通行。我紧闭车窗,在重型卡车的前后夹击中,千难万难地穿过村庄。

这时我惊奇地发现,在无边的粉尘飞扬中,竟有两位老太太,坐在村里的街边门口,若无其事地聊天说话。卡车过去时,漫天扬尘淹没了她们,过些时候,扬尘慢慢散去,她们才又渐渐浮现在人的视野里,但紧接着又被一阵更浓的粉尘淹没,周而复始。村外坑洼的道路两边,视野所及,都蒙蔽起厚厚一层白尘。村外道路边有一个老头,跟着一群羊,在大太阳下暴晒着,放着他的羊。这里重型卡车少一些,我就停车和他说话,抱怨这里粉尘太大,人简直没法生活。没想到他却说,这里的人都靠这几个山头打石粉过日子,(至于粉尘)忍忍就过去了。

我被放羊老头惊人的平静震住了。我继续前行,最终颠簸到窑河入淮口一个最高的石粉码头上,下了车,在重型卡车倾倒石粉的巨大震动声和粉尘飞舞中看河口。由于窑河河口西岸有大批运输船遮挡,因此从东岸这里看河口,看得更清楚一些。窑河西岸,麦地绵延,绿树成片;窑河东岸,则山体破碎,粉尘盈野。现在,我的心态已经改变了,我不会再像10分钟以前那样,简单地批评、抱怨或嫌弃这种恶劣的环境了。的确,没有人会喜欢这种难以忍受的粉尘和巨大的噪声污染。可是,事情又并非那么简单和单一,放羊老头的话和坐在尘灰中安静闲聊的老太太,这背后难道不隐含着极为丰富的信息吗?我说不清楚生存权和幸福感之间的复杂道理,但这天放羊的老头和村里粉尘中的两位老太太,给我上了重要一课。没有这种目睹和交流,我对当时那种状况的看法一定是空洞的、清高的。现在,哪怕我只是把这些记录下来,也是一种学习和汲取吧。

有一年冬天,我到皖苏鲁交界的黄泛区去行走,为一本散文集积累材料。那里古风浓厚。另外,由于平原的风又大又硬,因此那里的人都长得身形壮实、面相苍峻,说话的声音也开阔洪亮。早上我到街头早点铺吃早点,听到几个喝辣胡汤吃油酥饼的老头在高声大嗓地说话,一个老头大声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你还想咋样?我听了很好奇,就跟人家叙话,说,为啥单说七十三八十四,不说六十三七十二?那个老头仍然高声大嗓地说,古代孔子活到七十三,孟子活到八十四,人家圣人才活到这个岁数,咱们现在能活到这个岁数,还不满足?够本了!从此以后,我就知道民间流传“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请自己去”的来历了。以前经常听人这样说,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说。

我本来就喜欢读一些先秦的典籍,在现实生活中得到类似的这些催化,就更喜欢读了,先秦典籍中那些向普通百姓中的智者学习的文学片段,由于来自新鲜的生活,故而都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例如《庄子·达生》有个故事说,有一天,孔子带着学生到楚国去,他们经过一片树林时,看见一个驼背的老人正用竹竿粘知了,粘得那么容易,就仿佛从地上拾取一样轻松,孔子看呆了,不由就请教说:“先生技法真娴熟呀!有什么窍门吗?”驼背的人说:“俺自有俺的办法。”孔子说:“啥办法呢?”

驼背的人说:“俺用五六个月时间练习在竿子上放两个丸子不让它们掉下来,那么粘知了时就较少失手了。再用一段时间专练放3个丸子不掉下来,那么失手的情况10次只有1次。放5个丸子不掉下来时,粘知了时就能像拾东西一样自如了。俺站立时,就像一截枯树桩,纹丝不动;俺伸出持竿的手臂,就像枯树的树枝,不会颤抖。当俺粘知了时,虽说天地广大,万物众多,可俺只认得知了的翅膀,其他一概不闻不问。对俺痴情用心的这件事,俺从不反悔也绝不分神,哪怕你拿万物来换取俺最喜欢做的这件事,俺也不换。在这种情况下,你说,有什么道理俺不成功!”孔子听后很是感慨,回头对学生说:“志向坚定,凝聚精神,说的就是这位驼背老人呀!”

古代的典籍,不仅为我们提供了向民众就教、向智者学习的范例,还用形象化的虚构,告诉我们应该怎样就教、怎样学习,那就是要沉下心性,专心致志,不可急于求成。《列子·黄帝》有一个故事说,有一位叫尹生的人想学习御风术,就到列子那里陪住,好几个月都不回去看望家人,这期间,尹生趁便请求列子传授技艺,来来回回问了不下10次,列子都不告诉他。尹生心生怨恨,请求辞别,列子也不发话。尹生回了家。过了几个月,心有不甘,于是又回到列子身边陪住。列子很奇怪,就问他:“你为啥说走又来这样频繁?”尹生也是个实在人,就回话说:“此前俺曾向您求教,您不传授给俺,俺当然对您生怨。俺现在恢复了轻松舒适的心态,因此俺又回来了。”

列子说:“以前俺认为你明事理,没想到你竟浅陋到这种程度了?你坐下吧,俺要告诉你俺是怎样跟老师学习的。俺跟老师学习3年以后,老师才斜眼看俺一眼;5年以后,老师也能偶尔给俺个好脸色了;7年以后,老师才偶尔示意俺与他并席同坐;9年以后,俺的内心外形才达到至高的境界,俺随意行走就能顺风而行,不知道是风在驾驭俺呢,还是俺在驾乘风。现今你住在老师家里,上一次才不过十天左右,可已经抱怨再三了,你还想步虚御风,这种可能性有多少呢?”尹生听了列子的话,感到非常惭愧,他很久大气不敢喘,更不敢胡言乱语了。

向生活学习,向社会学习,向人民学习,向智者学习,向先贤学习,向天地学习,简朴地行文做事,总是不会“吃亏”的,也常会“顺稍”带来一些不期而遇的成就感和满足心。多年前我到大别山里,为一本散文集搜集素材。那段时间,不知为什么,来来去去的,总是与深山中那些废弃的三线厂旧地发生交集。大别山里的三线厂,是一个特殊时代的产物,是上世纪60年代,在当时的国际环境下,从大城市搬迁至深山里的军工厂。搬迁到离东部沿海较近的安徽、江西、湖南、湖北等地山区的军工厂,称小三线;搬迁到离沿海较远的内陆四川、贵州等地的军工厂,称大三线。上世纪80年代,国际国内环境发生重大变化,小三线厂又陆陆续续迁回城市,原来深山里的厂区,就逐渐废弃了,原来热闹的山乡,从此就沉寂了,原来蓬勃的经济,也就此衰落了,原来落地的人生,也因此漂泊了。此次在大别山里行走、采访,有意无意地,总是和废弃的三线厂相遇,碰到的老三线人,也反复述说着从前的热闹、当时的青春、今天的失落和莫可名状的期待。

这种种信息在我心中不断积累、不停发酵,终于在2016年年底找到了涌泄口。那一年年底,在友人推荐下,我们到霍山县东西溪乡采风,当地党委和政府也正千方百计、绞尽脑汁为三线厂废弃的厂区和厂房找新生、觅出路。双方目标相同,节奏同步,一拍即合,一致同意在废弃的三线厂区建设一个以文学为文化底质和特色的月亮湾作家村,既能盘活原已废弃的国有资产,又能为当地村民提供经济收入,还能为深山老岭带来外面的世界,亦能为作家深入社会、向人民学习提供一个优质平台。月亮湾作家村的建设,得到了各方各面的大力支持,王蒙先生为作家村开村站台,“中国作协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主题采访活动”参访团到作家村参观指导。数十位驻村作家时常集聚作家村,到当地中小学义务教学,为生病儿童捐款捐物,联系企业为贫困家庭送上米面钱物,与到山区研学的大学生交流联欢,深入偏远山村采访采风,向茶农学习采茶,向花农求教植斛,月亮湾作家村作品集也即将出版、发行。这种种不期而遇,或不期而至,或许并非真的不期而遇、不期而至。它们至少是生活的反哺和馈赠,是心向往之的一种必然吧。

许辉

责任编辑:王亚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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