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钞票

年轻时失恋，赌气说，“10年后，我们再见！”意思是，10年后要让她看我的成就，后悔去吧！这个“10年”，就仿佛口袋里的一张钞票，随手就掏了出来。年轻就是奢侈，仗着手中握有一叠“10年”面额的“钞票”。转眼而立，10年光阴花掉了，却并没活得多么了不起，也早把赌气的话忘了。只觉得，这“10年”过得有些狼吞虎咽，还没来得及细细咀嚼。

而立之后，看到同龄人竞争领导职位，颇不以为然，尽管上司暗示我，未来10年是人生关键。倒是又被“10年”这个概念提醒了。那时喜欢写作，也只是当成兴趣。一位比我小的朋友在《收获》发表了小说（后来才知道那起点太高了），也没怎么惊讶。那时，脑子里倒是总构思一幅画：青山下，小溪旁，有座小茅屋，鸡在屋前踱步，小狗卧在树荫下，我躺在藤椅上读书。画中的生活，才是我的人生追求。由是，又一张“10年”钞票，在“不思进取”中花掉了。

人过中年，儿子上大学了，我跟他说起那幅画。儿子惊问，爸爸，你从什么时候有这想法？我说有十来年了吧。他说，怪不得你平庸呢。我知道，他并非嘲笑我，而是说的事实。说我平庸也对，抬眼看，当初竞职的同事，已成我的顶头上司；写小说的朋友，也已“著名”加身。而我在做什么？好像……一直沉迷于写博客，劳碌一天，喜欢晚上在网上写几段真心话。

有位经常光顾的博友说，看了你的文字，觉得你在浪费才华。她说我是块璞玉，值得打磨，10年足够。又说10年后她会来拜访我——拜访一位大作家。又提到“10年”，我说我会努力的，不就“10年”吗？好像还花得起。这张“10年”的“钞票”，可得花在刀刃上。

就像每次体检后，总有一阵子清淡饮食、锻炼身体，没多久就又恢复旧习惯。我照旧辜负了。不过，这10年，我却觉得恰恰是我人生最精彩的阶段——恢复了一个人旅行的爱好，走遍了全国；重拾了对戏曲的迷恋，以票友的方式，圆了少年当演员的梦；迷上了跑步，身体似乎比年轻时还带劲。只可惜，没能实现知己的期望，其实没多久她就从网上消失了，因为我把博客关了。后来想，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的一句话，花费“10年”去改变人生方向，好像挺幼稚的。

知天命之后，再不敢轻言“10年”，这个词有些沉重。因为未来的10年，会经历诸多大事——面临退休、隔代人出世、父母变老，因而不免焦虑。偏偏我又当了爷爷。当爷爷是很累人的，过来人都这么说。有人说最少累3年，孩子上幼儿园就解脱了，更多人说，怎么也得10年才会真正自由。不想提及的“10年”，又被人提起。

此时摸摸口袋，好像时间的钞票已所剩无几，已经听不到彼此的摩擦声，还剩一张，还是两张？活到这个岁数，终于知道心疼“钱”了。剩下的钞票，虽然面额没变，但无疑贬值了。我在想，怎样用它去购买一些实用的“商品”？思来想去，眼前浮现的是——健康、好心态、孝心和爱心，看上去都挺“便宜”，比做官、当名人或者成为富翁，容易得多，但是，性价比却很高。

用现在的心态回头看，已经花掉的那几张“10年”，其实都很值，我并没有虚度。这么一想，不禁心生欢喜，人生，真是一个值得用时间去消费的市场。

姚文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