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老地方见

光阴之箭，已经穿越年轮，抵达2024。时间之舟，已经劈波斩浪，起航2024。

2024年，一个中年男人的步履，将迈向这些浸透着岁月包浆的老地方。

老院子。老院子栖息在我柔软的心房，它泛出时间的古铜色，治愈着我莫名的焦虑情绪。在城里的宋哥，曾经就有一个属于他的老院子，树影婆娑，苔藓漫漫，老院子里的宋哥，面色红润，步履轻盈。有一天，我去宋哥的老院子，只见一只黑猫趴在屋顶上打瞌睡，簌簌落叶在院子里的天井上空盘旋。宋哥伤感地告诉我，“你这次来，是同老院子道别的”。原来，老城改造，老院子要拆迁了。老院子在挖掘机的轰鸣中灰飞烟灭，宋哥如一条搁浅到岸上的鱼。我看见他面色黯淡，目光浑浊。宋哥来到世间的第一声啼哭，就是从城里那个老院子传来的。老院子隔壁住着“接生婆”王大姐，她是一家医院的退休护士，王大姐把宋哥双手托起，宣布老院子里一个新生命的来临。没有了老院子的宋哥，失魂落魄。7年前，宋哥去离城70多公里以外的草木深山中，觅得一处乡下老院，他把那个院子匠心改造，挟裹着漫漫风尘的老灵魂再度归来，成了他和宋嫂在乡下的安妥身心之地。

每一个老院子，都有它的精神面相。宋哥那个在云雾山中的老院子，遍布凛凛黑漆般的杉木，一眼望去，心中有天地之间的肃穆。这个老院子散发的气流，契合着宋哥胸腔里的呼吸。老院子对我发出遥遥脉冲，一年之中，我总要去宋哥的老院子好几次。遇到春日里的朦胧烟雨，老院子里的青瓦如等着墨的宣纸铺开，屋上生起袅袅雨烟，我凝视着院中谦卑的依依垂柳，心境柔和。去老院子里吃柴火鸡，风雪天在一个老鼎罐里炖肉，是我在那里享受的待遇。

2024年，我要常去宋哥这样的老院子走一走住一住，寂静山野里的老院子，蓄积到肺腑里的好空气，可以供养我在城里吐纳一段时日。我有时真想从网络里的社交平台抽身而退，没有刷屏的干扰与焦虑，去老院子里重拾发黄旧信读一读，去老院子里把那些潦草翻翻的书静下心来好好读完，在书里遇见情投意合的灵魂，遇见不可与外人道的幽微感受。乡下周大哥老院子后边的山岩中，有一个巨大山洞，我要一个人去那里坐一坐，看那苍苍亿万年的山岩，会想起一个词叫“地老天荒”，人这一生，真如天地间一渺渺沙鸥。

小馆子。这些年我接触了不少美食吃货，一个能稳稳把握自己口福的人，大抵都是豁达阳光之人。城里人声鼎沸的酒家很少让我流连，倒是市井街巷里的小馆子，柔柔抚慰着我的肠胃。深巷美食，往往如隐士一样隐于民间，暗藏在那些毫不起眼的小馆子里。小馆子里的大门、墙壁、地板、桌椅，都有着烟熏火燎袅袅的浸透。小馆子里整日飘忽游荡的油烟味，就是世俗人生的滋味。

去年秋天，我在老城一个僻静角落里转悠，奇迹一般遇到一家叫“胖大妈”的蹄花馆，当年小馆子的主人是一个身材肥胖的老太太，食客们都叫她“胖大妈”。“胖大妈”总是笑眯眯的，慈祥安宁，我觉得，她就是县城平民生活里那个每天呼唤“孩子回家吃饭”的母亲代言人。“胖大妈”炖的蹄花汤，在炉子里一般要用好几个小时。一碗雪白如乳汁的蹄花汤盛在青花瓷碗里，汤里漂浮着细碎葱花，炖得软软的猪蹄子，用筷子轻轻翻转，骨肉相连的雪白中夹着一层粉嫩的红，那是瘦肉部分。把软烂的猪蹄儿夹入嘴里，卷动在舌头上来亲昵拥抱，还没等牙齿前来相助，从骨头滑落的肉早已顺着喉咙下了肚，再喝一口蹄花芸豆汤，那舒坦真是无可言说。

而今，当年那家专卖猪蹄花的小馆子主人，是“胖大妈”年近60岁的小儿子，那天我去重温一碗乳白的蹄花汤后，起身去拥抱了“胖大妈”那秃顶的小儿子。我告诉他，我是当年这家小馆子的常客。秃顶男子拍了拍我的肩说，我而今也不缺钱了，把这馆子重新开起来，一是告慰去世的母亲，二是把当年那些老食客们找回来。

2024年，让我做一次闲云野鹤的漫游，去寻找那些旧日美味的小馆子，城里的，老镇老街上的，沿着一条虚线与实线与它们久别重逢。小馆子里那些旧日食物的味道，也有着时间发酵蒸腾出的人生百味。

2024年光阴的旅程里，牵引我步履的，还有城里的老巷子，老巷子刻着城市的年轮，是城市隆起的皱纹，是旧衣物上打的补丁；还有老店铺，那里卖着针头线脑，从一个奶瓶一盏电灯泡到离别人世的寿衣，可以供养着一个人一生的日常需要，让我懂得，这世间的所有营生，是相互照应与彼此成全，那些谋生的手艺人，与一条街、一条巷的命运，紧密地渗透在一起。

2024年，以上老地方见，它们，赋予时间的重量，赐予岁月的慈悲。

李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