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院子

春天来的时候，父亲的院子里的蜜蜂就多了起来。院墙外种了几棵开花的石榴桃子和樱花树，墙垛子上摆着雪柳三角梅和月季花，花开的时候，父亲就很赞叹花香的味道很好，我却闻不到，只看到满院的芬芳与热闹。母亲在里屋就着闪进的阳光打盹，安然鼻息细细地睡着了，父亲戴着老花镜在春天的蜜蜂乱飞里翻看报纸杂志，关心他的国家大事。偶有几个熟识的邻居走过打招呼，父亲就立刻站起来，很得意地推荐自己的花开得有多漂亮和树有多好。他们再遇到我就会提起父亲，有时也送父亲三五个吃不完的红薯、苹果之类，这让父亲很感激总提别人的好，所以红白喜事就他积极，安然出生后的喜宴他也独断调整了几次时间，为的是迁就邻居的空闲。

父亲搬到现在的小区已经十多年了，他认识的人要比我多，处到的人要比我多。疫情的时候，我在门外站岗，和保安闲扯，他们说，我认识你，你是西头老梁家的孩子。那时我正胡子拉碴，穿着短衣短裤趿拉着凉鞋，一时间很是汗颜窘迫。父亲有时过来看我可丢他的脸，然后回家塞给我一瓶风油精，我说，我不用，蚊子嫌我臭。父亲就咬牙切齿，不肖子！后来，我和保安的眼光只要能对上，他们就会对我点一下头。我和父亲说起，他只是笑，说，前几天几个老家伙非要帮我修剪院子外面的果树和不是果树的树枝，我都没同意，我要留着挡夏天的太阳呢？我说，他们把你当朋友了。父亲笑，他们只是来找我吸烟，看我院子里的花。

父亲年轻时并不喜欢花，认为那是玩物丧志，对外公种了一院子的花很不以为然，总说那是无所事事的小市民才有的趣味。母亲会很生气，每次都要唠叨许久。没想父亲现在走了外公的老路，也拾掇起花花草草了。我和他说，你不要说人于前，又落于人后。他笑，你外公哪有我这个水平？他这个样子，我也是无言以对了。母亲总是和我告状：这么大这么重的花盆，他自己就搬到墙台上，说也不听，你说要是闪着腰怎么弄，还血压高！母亲就喜欢唠叨父亲，吸烟喝酒洗菜做饭刷碗等等没有一样可以放过，简直是全过程监控实现了闭环管理。这样的人民内部矛盾关我何事，我便装聋作哑权当耳旁风了。我问父亲嫌不嫌母亲烦，他说：她说她的，我在院子里看花读报根本听不到。

孩子放暑假寒假的时候，我起得早，就到楼下找父亲闲扯，他就在院子里等我去气他。我觉得这简直是在浪费生命，大好的晨光就白白消磨了，可看到他半灰半白的头发，也就明天照来无误，风雨无阻。有时母亲在屋里偷听，被父亲发现，说：我和儿子说话，你不要插话。这家主的风范很足啊！我问母亲：你为啥不给父亲迎头痛击？母亲说：他一辈子也不容易，我不和他一般见识。我有时也想，母亲唠叨父亲，也是因为他不容易吧？唠叨也是关心？

春天的周末，我帮父亲买了几盆花还有一棵果树。他照例都放在了院墙上，新培了土，浇足了水，也掂着剪刀剪去他不满意的枝枝条条。院子外的桃树刚来的时候还枝干如虬，被他修剪多年，只剩光秃秃的半截树干，还好从根处旁逸出一条新枝，有筷子粗细，长满了新的芽和嫩的叶。父亲笑容满面，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小枝条很有志气和莽气。我只是担心，他哪天心意回转，又要动刀动剪了。安琪非常喜欢那盆雪柳，米粒大小的白花开得满满的，在风中摇曳，一副心花怒放的样子。她怕花被偷走，就把花放到阳光房里养着。父亲在她上学后就搬出来，放在院子里招摇炫耀，生怕路人看不到看不见。

中午下班回家，父亲带着安然在院子里，老的呼小的叫，很吵很闹。阳光透过叶子落在院子里，带着花的味道和树的颜色，好像满院关不住，似乎有些春光长。寻常草木时光好，春风得意笑我忙，至于杂事远近有无都不是重要事和急迫事了。

梁西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