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悠悠

新居正南北朝向，有两个房间在北面，据说这是它的缺点。

夏天的时候，我们入住进来。

那天是乍阴乍阳却闷热，偶尔还突然洒下几滴晶莹雨的“孩儿面天”。一打开家门，扑面而来是新做柜子滞涨而不流通的气味。赶紧打开所有的窗户，气味瞬间消散。

我们整理房间，做饭。饭后，饮茶，正午的气温明显升高了不少。

“需要开空调吗？”我问他们。儿子说开吧，妻子却说：“我坐在这里，凉风悠悠，要是这个凳子有个靠背，我只怕都睡着了。”

原来，她掇了个塑料高凳坐在北面一间房子的门口吹过堂风，因为太舒适了，差点睡着了。

她站起来跑到客厅的沙发上去睡，叫我体验体验下房门口的过堂风。

我坐在房门口，真的，貌似无风，空气却暗中泄流，令人心旷神怡。房门口并不直通阳台，而是正对卫生间分开式的洗漱台；卫生间淋浴区的西面墙开有一扇小窗，风从北窗而来，经过房间门口，便曲折分流向南面的阳台与西面的卫生间窗户。故而，穿堂而过，凉风悠悠，却使人不知不觉。

我便笑说，没想到，这个在北面、正对卫生间洗漱台的“缺陷房”，居然是我们家最凉爽的所在！看来，万事万物没有绝对的好坏，一弊或是一利，一利可能暗含一弊。

身着宽松短衣，坐在房间门口，清风徐徐，却无呼呼灌耳击面之直接之急促；清风幽幽，仿佛与世隔绝行吟于古道；清风袅袅，衣袂飘飘凭虚御空神清气爽；清风悠悠，世事皆忘宠辱不惊心如止水。

恰好那“孩儿面”的天转瞬变成为阴阴欲雨的天气，没有开灯的房间，也瞬间暗淡。坐在房门口，家人都在，或憩，或无声而读书游戏，便觉心安。房间门口三面而围合的静谧氛围，使人昏昏欲睡。

便废正襟危坐，索性倚靠门框，且睡。

蒙蒙眬眬中，仿佛是《西游记》师徒四人在五庄观的客房中，在阴翳蔽日的仙树奇花的环绕中，门口有清风明月两个道童坐着打着瞌睡，此境清净，岁月不老，眼睛一闭，忽入黑甜之乡。

恍恍惚惚中，仿佛是少年时的“双抢”时节，又收又种，肩挑背扛，起早摸黑，千辛万苦。于是，简素之极的午饭过后，一家人或躺在竹床上，或背靠一把小椅子，在前门后门直接贯通的呼呼的穿堂风里，顾不上脚上秧田的泥巴未干，顿时睡去。而母亲总会最先醒来，喊我们醒来，准备下午出工。

那时候的农村，真的是没有什么物质享受。母亲永远时刻不忘田地里的活儿，一觉醒来，她总是幸福满满地说，“你们都睡好了没有？刚才我睡得好好啊！凉风悠悠，休息好了正好下午出工”。

凉风悠悠，今我来思，诚然幸福。然而，那时候心高气傲的我，心里总是暗笑母亲没什么见识，睡个午觉，吹吹过堂风，居然也觉得如此幸福！

可是，年岁既长，却越来越赞同母亲的幸福。却原来，最深最厚最大最自在的幸福，不是做官发财，不是高人一等，不是争名夺利处处强压别人一头，不是方方面面占尽便宜优势，不是……

凉风悠悠，抚慰我心。炎炎夏日里，于辛苦的劳作之后，找点空闲，搬个凳子，坐在房间门口，心安理得，心平气和，吹吹过堂风，确实是一种纯天然无污染最简单最甘甜透心的幸福。就像洗净铅华的肌肤，畅快呼吸清新自由的空气；就像一株单纯的植物，生长在明净温和的天地间，此物平凡，天地却不嫌不弃，天地眷顾怜惜它如同自己的独子……

张渤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