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里的父亲

记忆里，父亲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芝麻大点儿小事，也会大声嚷嚷个没完没了。经常人没进门，就听到父亲的大嗓门，我们在家没少挨父亲的吼。而母亲和父亲争执后，总会把洗衣板上的衣服搓得嗷嗷叫，每次闹得邻舍侧耳聆听，所以打心眼儿里，我就不喜欢父亲，总觉得母亲憋屈。

那时母亲早出晚归忙耕种，院内月色下浆衣洗裳。父亲常年出差在外，一旦到家，便从肩上的黑挎包里拿出大白兔奶糖、芝麻管子糖，或者是咸甜饼干分给我们。白天我舍不得吃，晚上便抱在怀里睡觉，等实在馋了，才一点点细嚼慢咽独享美味。母亲见状语重心长地说：“那些都是你父亲从牙齿缝抠出来的。”当时不懂这话的含义，只知道父亲出差回来便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

记得7岁那年，父亲骑着自行车载着我从姥姥家往回赶，天越来越黑，风儿的口哨也吹得越来越响，我拽紧父亲的衣襟坐在后座。河堤上坑坑洼洼，车头一路摇晃着，像喝醉酒时的踉跄，吓得我屏住呼吸，慌忙抱住父亲的腰。“砰！”从堤上冲到了坡下，人和车都滚到坡草地上，痛得我哇哇大哭，任凭父亲怎么哄，我躺在地上就是不起来。父亲说：“三儿，爸今天带你去东街饭馆吃馄饨。”听说有吃的，我立马止住了哭声，擦了擦眼泪，屁颠屁颠跟着父亲走上堤坝。

那时没有路灯，临街商铺的灯光昏暗如豆。走进东街饭馆，父亲到窗口买了张票，又到右边窗口端出一大碗的馄饨，双手端放在我面前桌上。我一下被这鲜香扑鼻、晶莹剔透、漂着葱花的馄饨吸引了，拿起筷子，顾不上烫，狼吞虎咽，直到我把碗里的汤喝得丁点儿不剩。父亲说：“下次等爸有钱了，带你们几个娃都来吃。”我睁大眼，兴奋喊道：“真的吗？”父亲摸摸我的头，缓缓地点了点头。那晚，我就是带着这秘密和鲜香钻进被窝。

父亲做过两次手术。那时我对手术没有多大概念，丝毫没有紧张不安的情绪。况且母亲说：“你们上完一天的学，你爸手术就做完了，等过三五天，就能回家了，你们小孩子安心上学，别的不用操心。”如今回想，那时的我们真是年少无知，只会抱怨吃喝的是腌菜酱油汤，穿的是破旧衣裳，总觉得缺爱少温暖，等自己的孩子长大成人，才懂得做父母的不容易。

如今回家，母亲爱数落父亲，一会说香烟抽太多，屋里满是烟味，一会说饭弄得太硬菜又咸。记忆里那个像刺球一样的父亲，再也没有了高嗓门，私下里研究菜谱，一次次改进，尽量去满足母亲的胃口。

时光飞逝，从懵懂无知的少年到忙忙碌碌却一事无成的中年，我们何曾停下脚步静思默想，去体味父亲的不易，又真正去了解和懂得父亲的暴躁与沉默？儿时觉得父母对我们关心少之又少，却不知那段时光如今忆起是盈盈的泪滴、满满的幸福。

父母在，爱就在，像儿时牵父亲的衣角，便是依靠。

龙红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