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退休年龄,“三高”(血压高、血糖高、血脂高)偶尔来袭,油腻的、甘甜的、辛辣的东西就被限制食用。一天和爱人逛街路过一家糕点店。各色糕点颜色诱人、香气扑鼻。我一下看中了大大小小的麻花,尤其那种小拇指般大小的款式,一个个鬼精灵似的,真是“纤手搓来玉数寻,碧油轻蘸嫩黄深”。有土色的、黄澄油色的。这些琳琅满目的糕点,颠覆了我对麻花的固有概念。也让我想起小时候麻花的味道,愈加怀念有过卖麻花经历已病逝多年的我三大爷。
三大爷是位残疾人,若活到现在,差不多90多岁了。父辈中他排行老三,新中国成立前出生的,打小得了小儿麻痹症。那时医疗条件差,家中又一贫如洗,温饱都是问题,这种病只能听天由命,他落下了终身残疾。到我有记忆时,就见他走路蹒跚,双手有点变形、时不时发抖,嘴还有点歪,说话嘴漏风似的不清楚。大大爷、二大爷都结婚成家,另起炉灶过日子了。农村通常的习惯是“双亲守小”,我父亲是老小,爷爷奶奶就和我们一家生活在一起,当然,肯定带着残疾的、一直单身的我三大爷了。
那年代农村的活计就是犁耕耙拉、肩挑手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大爷残疾,生产队计工分只算他是半个“劳动力”,吃亏不亏的,也没见他有过牢骚和意见,反而总听他含糊不清地念叨:有点用就好,能活着就不赖了,随着年岁增大,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农活于他已力不从心,他变得愈加沉默寡言了。直到一天他遇到一位摇着拨浪鼓卖点针头线脑、米花糖等杂货的人,不知道他们拉呱的内容,也不知那人给他传授了什么?后来听奶奶说,三大爷一回家就嚷嚷着让她去找离我家有20里地的我大表哥,他会编织箩筐、粪箕的手艺,让他编个长方形的柳条篮子,中间有箍,便于肘挎;还拿去了奶奶仅有的一点点私房钱,说要去集市上炸麻花的店里进点麻花卖,还别说,连买加赊,他还真挎回大半篮子麻花。从此,他也走街串巷、田间地头地溜达着卖麻花了。篮子不太重,走路不用赶时间,回家早点迟点也没人管着,赚钱亏本的也没人计较,也许这样他认为自己还是有点用的,大家不会觉得他是个“废人”吧?
就这样他日复一日,起早贪黑,不辞劳苦,饥一顿饱一顿地奔波着,偶尔还给我和弟弟妹妹带来一点小惊喜,说是惊喜,其实,也挺无奈和心酸的。有时半道遇到下雨,躲闪不及,篮子淋湿了,里面的麻花虽有塑料纸裹着,但由于那时的塑料布质量不好,又裹不严实,麻花常被淋湿几根。他怕麻花被水泡软了粉了,就慌忙赶回家,让我们几个小孩分着吃吧,他是舍不得吃一点点的。曾经也有劳碌一天返家时剩几根卖不掉的,若搁到第二天就不新鲜了,再者又怕别人说他不诚实,就“忍痛割爱”地赏给我们几个了。物资尤其匮乏的年代,虽不是上乘美味佳肴,于我们却实实在在地感到那时的麻花“形如绳结色金黄,口感酥脆味悠长”。
特殊岁月里,日子流水一般在贫穷、匮乏、煎熬、挣扎、努力中慢慢向前流淌。直到有一天,他的嘴更歪了,手更抖了,腿脚走路更不灵便了,身躯更佝偻了,说话更不成句了。经诊断后,医生说,他早已经“病入膏肓”了……只因他一直默默硬撑着,忍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病魔折磨和极度痛苦,就怕成为别人的累赘,仅仅为了心中最后的一丝尊严吗?他像一片干枯的树叶,孤零零地飘落在一个冷清的深秋。
人世间,生命于每个人都是平等的,没有高低贵贱,无论高矮胖瘦丑俊,残疾或者健康,都值得被尊重、被善待、被珍惜。因为懂得,所以慈悲。“子欲养而亲不待。”三大爷,你在“天堂”还好吗?清明节将至,回家祭奠时,我将带上你曾随身携挎的麻花,还有一壶酒,“挺挺芳茎节节花,轻盈有态莹无瑕。”酒酣情重人已醉,泪湿衣襟不当初。故交何须桑梓地,伯侄来生还同路。